《我的名字叫红》读后感

2021.08.23

我很少读虚构类作品,帕慕克是个例外。

第一次读他的书,是《纯真博物馆》。看着书里动则两三页的内心描写,我的内心满是惊叹——如果让我来写的话,顶多两三段就掏空了。😂

周末在家读《我的名字叫红》——帕穆克的成名作,又是一场心灵的冲击。以至于读个一两节,就得站起身来走一走,避一避他的才气。

《红》采用了多声部的叙述方式。这种写法,《冰与火之歌》的读者一定不会陌生。但《红》有趣的点在于,它的叙述主体除了情节相关人物之外,还包括了死人、狗、树、金币,甚至是颜色。让死人张口说话,这个尚可以想象。但当红色想要讲话,它会说些什么呢

以上每一个声部,都是一个精彩的短篇。这些由不同主角演绎的短篇故事,如同一颗颗不同材质的宝石,在帕慕克这位手艺精湛的工匠手中,被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一起,构成了一幅 16 世纪伊斯坦布尔的故事画卷——凶杀、漫长的单恋、细密画家的同门纠葛,最终让人忍不住去思考:宗教之于艺术,之于个人,究竟意味着什么

在我们的时代,绘画是一门独立的艺术,我们依赖作品的风格来辨别它们的创作者。但在《红》的时代,细密画还只是文字的婢女,它们作为插图和纹饰,出现在手抄书的内页,以助于人们更好地去理解故事。在那里,没有一副画作是独立的,能大大方方地挂在墙上,让人们去欣赏它们本身。

细密画的地位,又透露了细密画师的地位

在世俗世界中,他们依附于宫廷,靠着给苏丹、大汗、帕夏们绘制手抄书过活;在精神世界中,他们是安拉的奴仆,画的是安拉眼中的世界,而不是自己眼中的世界。

正如书中画师努里所说:

一幅画真正重要的,是通过它的美,让人了解生命的丰富多彩、仁爱,让人尊重真主所创造的缤纷世界,让人了解内心世界以及信仰。细密画家的身份并不重要。

细密画家的身份并不重要

如果一位细密画师在作品中加入了个人风格,便是一种瑕疵。对于最厉害的细密画大师来说,他的特点,就是没有特点。画师们依照前辈大师的技法来绘画,以期画出一模一样的复制品。甚至把失明——来自长年累月的伏案工作——当成是安拉的赏赐和职业的荣光。如此便能不受打扰地「在黑暗中看到安拉眼中的世界」。

我并不是想在此贬低什么,这些虔诚的细密画家手中诞生的画作,必当洋溢着神圣的光辉。但我相信,当一种绘画技艺趋向成熟,进入不断地自我复制状态时,这种技艺便从此走向了衰败。因此,细密画的敌人并非战争,并非失去兴趣的苏丹,也并非威尼斯的肖像画,而是牢牢追随经典的自己。

书中掌管宫廷画坊的奥斯曼大师,便是这经典的维护者。他厌恶流行于威尼斯的肖像画——那些画把人放在画面中央,真实地描绘人的样貌,以至于在大街上就能将画中人辨认出来。法兰克透视法的近大远小,扭曲了真主世界中万物应有的比例。

可奥斯曼大师心里非常清楚,细密画的衰败不可避免。自己最好的学生们,也已经在偷偷地使用法兰克的方法作画了。当年迈的大师终于进入奥斯曼皇家宝库,饱览了梦寐以求的珍贵画册以后,他追随了那些不愿改变风格的前辈的脚步,用针刺瞎了自己的双眼。

这固然是一个悲剧。但奥斯曼大师的一个学生走得更远。那名镀金师成为了一名宗教狂热分子,他把同门用透视法作画的行为视为亵渎,威胁要去告发,最后招致杀身之祸。

难道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吗?

奥斯曼大师的自残,镀金师的丧命,似乎意味着不同观念之间的鸿沟无法逾越,只有铁和血才能终止这一切。上帝越伟大,个体越渺小。当信仰不再为生命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,而是成为越来越紧的牢笼时,他们的世界需要一个尼采,大喊一声:「上帝死了。」

帕慕克无疑是一个慷慨的作者,你以为他给了你一个故事,实际上他给了你一个世界。

破晓时分,当大师们背对着初升的太阳,久久地望着地平线时,伊斯坦布尔似乎就在我眼前。